独特小说网免费提供在线阅读美国的悲剧最新章节:第四十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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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特小说网 > 经典名著 > 美国的悲剧  作者:西奥多·德莱塞 书号:43726  时间:2017/11/11  字数:10134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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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星期一清晨,他一回到莱柯格斯,便看到罗伯达的这封信,全文如下:

  亲爱的克莱德:

  我亲爱的,过去我常听人说“祸不单行”这句谚语,但是我一直到今天,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。今天早上,我见到的头一个人,是我们的邻居威尔科克斯先生。他跑来说,安斯太太今天不能来了,因为她非得给比尔茨的丁威迪太太做衣服不可,虽说昨儿晚上她临走时,我们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,而且我也可以帮她,使活儿早点做完。可现在她来不了,要到明儿才来,后来传来了消息,说:我姨妈尼科尔斯太太病得很重,妈妈就得上贝克塘(在我们家以东大约十二英里左右的地方)她家去,由汤姆用车送她,虽说他应该留在这儿农场,帮爸爸干各种各样的活儿。我还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在星期天以前回来。要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好些,同时也用不着我亲手制衣服,那末,说不定我也得去,尽管妈妈一个劲儿不让我去。

  还有,艾米莉和汤姆以为我一切都很顺顺当当,也许让我乐一乐,今儿晚上就邀了四个姑娘和四个小伙子来到这儿,举行一个类似六月里的月光晚会,由艾米莉、妈妈和我一块做冰淇淋和蛋糕。可是现在,可怜的她非得上威尔科克斯家去,通过我们两家合用的电话通知改期,可能改在下星期某某一天。当然,她有点儿沮丧和伤心。

  至于我自己,正如俗话所说的,竭力让自己不害怕。

  不过,亲爱的,我老实跟您说,确实难受极了。到现在为止,我只给您打过三次很短的电话,当时您只说那笔钱在七月五以前也许您不到。此外,我今天才知道,妈妈、爸爸已决定四到汉密尔顿的查理叔叔那儿做客去(自四至十五),还要带我一块去,除非我决定回莱柯格斯;而汤姆和艾米莉则到霍默妹妹那儿去。可是,亲爱的,我可不能去,这您也明白。我身体太差劲,真让我心。昨儿晚上,我呕吐得够呛,今儿个我一整天在忙活,几乎送掉了半条命,到了晚上,我简直快要吓疯了。

  亲爱的,我们该怎么办啊?他们七月三动身去汉密尔顿,您能不能提前来接我?说实话,您非得提前来接我不可,因为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他们一块走亲戚去。离这儿还有五十英里路啊。只要您准定在他们动身以前来接我,我就不妨跟他们说同意自己去的。不过,我必须绝对有把握您一准来——非得绝对有把握不可。

  克莱德,自从我到这儿以后,我只是在暗自哭泣。只要您在这儿,我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。我确实也想勇敢起来,亲爱的,可是,自从我到这儿以后,您一封三言两语的短信也没有来过,只是跟我打过三次电话——有时我不住暗自纳闷,也许您儿不来接我吧。可是,我却安慰自己说,您决不至于那么下的,特别是因为您亲口答应过的。哦,您一定会来的,是吧?不知怎的,现在什么事都让我揪心,克莱德,而且,我还是那么害怕,亲爱的。我先是想到去年夏天,随后想到今年夏天,想到了我所有的梦想…亲爱的,您提前几天来,也许对您没有多大区别,是吧?反正我们就得靠很少的钱过活吧。我知道,我们好歹总能活下去的。我会打细算,是很能过紧日子的。到时候,我一定设法把我的衣服做好。要是做不好,那我就不妨有啥带啥,那些留在以后再做得了。而且,我一定竭力使自己勇敢起来,亲爱的,决不给您过多的麻烦,只要您来就得了。您知道,您是非来不可,克莱德。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,虽然为了您,现在我也巴不得能找到别的出路。

  请您务必,务必,克莱德,写信来,告诉我、说您按照您所说的那个期限到这儿来。我独自一人在这儿,真心烦,真孤寂。要是到时候您还不来,那我就只好直接回莱柯格斯去找您了。我知道,您不喜欢我说这话,可是,克莱德啊,我在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,我要说的全在这儿了。

  而且我又没法跟妈妈、爸爸一块去,因此,出路也就只有一条。今儿晚上,我相信我一刻儿也都睡不着。因此,请您务必给我写信,实实在在地让我能放心,不要为了怕您不来接我而揪心。您只要今天或是本周周末能来这儿,亲爱的,那我也就不会这么忧心忡忡了。不过,差不多还得等上两个星期呢!我家里人人都睡了,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,所以我也只好搁笔了。

  不过,请您务必给我写信,亲爱的,马上就写。要是您不愿写信,那明天务必给我打电话,因为在我没有得到您的回答以前,我一刻也不得安宁啊。

  您不幸的罗伯达

  附言:这封信写得糟透了,可我怎么写也写不好。我是多么忧心如焚啊。

  不料这封信到达莱柯格斯时,克莱德不在那儿,自然没法立即回答她。因此,罗伯达怀着最最忧郁的歇斯底里的情绪,就在星期六下午又给他写了一封信。当时,她半信半疑地以为,也许他连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就远走高飞了。她写给他的信,如果说得更加恰当些,那她几乎是在大声呐喊:

  我亲爱的克莱德:

  现在我写信告诉您,我就要动身回莱柯格斯了。我在这儿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。妈妈很担心,暗自纳闷:为什么我哭得那么厉害;而我现在觉得自己快要病倒了。我知道当初我答应要住到二十五或是二十六。您也说过要写信给我,可是您一直没有写来——只是在我差点儿想疯的时候,偶然打给我一个电话。今儿早上我一醒来,不住就哭了。今儿下午,我头痛得真够呛。

  我深怕您不乐意来,我简直是吓怕了,亲爱的。求求您快点来吧,把我捎到别地去,到哪儿去都行,只要我能离开这儿,不再象现在这么难受就得了。我深怕妈妈、爸爸看到现在我这个样子,我要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通通说出来,要不然,他们自己猜也都会猜到的。

  啊,克莱德,这个中滋味——谅您怎么也不会知道的。您说过您会来的,有时我也知道您会来的。可有时我想到的就完全不一样。我觉得您准定不会来的,特别是在您既不给我来信也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。希望您写信来说明您一定会来的,这我才能凑合着在这儿待下去。希望您接信后马上给我回信,告诉我您多咱能来的确切期——无论如何一天也不能迟了。因为我知道,那时要我再待在这儿,说实话,我是怎么也受不了的。克莱德,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姑娘比我更不幸的了,而这全都得怪您。不过,亲爱的,我并不愿意这样说。过去您曾经对我很好,现在您愿意来接我,您对我也是很好的。要是您马上就来,那我将对您感激不尽了。您见信后要是觉得我有不太妥当的地方,还请您别生气,克莱德,只当我是由于极度痛苦、揪心得快要发疯,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求求您写封信给我,克莱德。只要您知道我多么急切地盼望您哪怕是片言只字的来信就好了。

  罗伯达

  六月十四

  星期六写于比尔茨

  这么一封信,再加上要来莱柯格斯的这一威胁,足以使克莱德的心境变得跟罗伯达毫无二致了。试想,现在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借口——更不用说是言之成理的借口——来规劝罗伯达推迟她那个最后的、必须无条件服从的要求了。为此,他绞尽了脑汁。他断断乎不能写任何连累自己的长信给她:这不免太愚蠢了,因为他决心不娶她。何况刚才他跟桑德拉又是搂抱、又是亲吻,这时依然柔情似水,他是绝对不会给罗伯达写信的,哪怕是他真的愿意,也办不到。

  但他也知道,为了抚慰她显然濒于绝望的心境,必须马上想出个对策才行。他看完最近两封来信后,过了十分钟,便设法跟罗伯达打电话。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钟头以后,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,开头很轻,听起来好象十分恼火似的,实际上因为电话线路不佳。她回话说:“喂,克莱德,您好。哦,您打来电话,我真高兴。我心里一直得够呛。我的两封信您都收到了吗?要是现在您还不打电话来,明儿一早我就准备动身了。您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,这实在叫我受不了。最近您上哪儿去了,亲爱的?我信上说妈妈、爸爸要出门的事,您见到了没有?这是千真万确的。克莱德,您为什么不写信,也不打电话来呀?我信里说到三一事,您觉得怎么样?到时候,您一准来,是吗?还是我上哪儿跟您碰头?这三四天来,我心里真是糟糟的,可现在又听到您的声音,也许我可以稍微安心些。不过,不管怎么说,我巴不得您每隔一两天就给我写信。克莱德,您为什么不愿写呀?自从我到这儿以后,您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!我简直没法告诉您:我现在情况怎么样,自己又要保持镇静该有多困难啊。”

  罗伯达说话时,显然非常激动,非常害怕。事实上,克莱德觉得,她说话实在太不谨慎了,幸好她听电话时,室内暂时阒然无人。尽管她一再解释说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,别人都听不见,还是一点儿也不能使他宽心。他儿不愿她直呼他的名字,或是提到她给他写过信。

  他尽管不愿说得过分明确,可又要叫她明白:现在他忙得不可开,很难做到象她所说的非得给她写信不可。他不是对她说过,他要是能来的话,那就在二十八前后来吗?恐怕他还得再往后推迟个把星期左右,到七月七或八——好让他有足够时间另筹五十块美元——对此,他心里作过通盘考虑。而且这些钱,对他来说也是完全必需的。可是实际上,他只是想让自己有充裕时间,能在下一个周末再去跟桑德拉见面,对此他几乎已是望眼穿。可现在罗伯达突然提出这一要求!她能不能上她父母那儿个把星期,然后他再上那儿去接她,或是她索上他这儿来?那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…不料,罗伯达回答时马上烈反对,说:要是这样,那她现在就得回莱柯格斯,到吉尔平家她原来住的那个房间(如果说她还租得到的话)。既然他来不了,那她就准备动身,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,白白地等他了——克莱德这时候突然决定,不妨对她说也许三自己来,要是来不了,到时候至少会找她商量好,她该上哪儿去跟他碰头。因为即使到了此刻,他还没有想定该怎么办才好。还得让他再有一点儿时间好好想一想——

  再有一点儿时间好好想一想。

  于是,他几乎口气大变,说:“可你得听我说,伯特。请你先别冲我发火。听你讲话的口气,好象我们出走一事,在我是一点儿困难也没有似的。你并不明白,在要走这一着以前,我得付出多大的代价。而要完成这件事,本来不是那么简单,可你好象并不怎么考虑这一点。我知道你对所有这一切很担心,可我呢,又是怎样?我正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做,伯特,而且有那么多的事情,我都得考虑到。不管怎么说,你就不能耐心等到三了吗?请你耐心等着吧。我答应给你写信,要是写不了,那就每隔一天打电话给你。这总可以满意了吧?不过,当然罗,我决不让你象刚才那样冲我直呼其名。要是这样,肯定会引起麻烦。以后,请你千万别这样。下次我再去电话,我只说是贝克先生要你听电话,知道了吗。你听过电话后,随你说谁来电话都行。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,使我们三走不了,那随你高兴就不妨回来,知道了吗,或者就到莱柯格斯附近某处,随后,我们尽可能一有机会,便赶紧动身。”

  他说话时的语调是那么委婉而又令人宽慰(事实上是硬灌进去的)——但因为是被出来的,所以仅略带昔日里那种温柔的、好象无可奈何的味道,这在过去确实把罗伯达完全征服了,即使是现在也能起她对他怀有一种莫名其妙和毫无道理的感激之情。于是,她立时热情甚至是激动地回答他说:“哦,不,亲爱的。我决不会做那样的事。您知道我决不会那么做。只是因为目前我的处境实在太差劲了,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。这您也明白,克莱德,是吧?我不能不爱您呀。我看,我将永远爱您呀。再说,我儿不愿做任何使您伤心的事,亲爱的,说真的,我快不会那样做的。”

  克莱德一听到她真心爱他的表白,又一次感到自己昔日里控制她的力量,就打算再扮演一次情人的角色,以劝阻罗伯达不要对他太厉害和太苛刻。他暗自思忖,尽管现在他再也不喜欢她,而且并不想娶她,但是,为了另一个梦想,至少他还得对她和蔼些——可不是吗?——就佯装一下嘛!因此,这次谈话,就是在这种谅解的基础上得到新的缓和而结束的。

  前一天——这一天,湖上(克莱德刚从那儿回来)沸腾的生活已经略微趋于平静——克莱德、桑德拉、斯图尔特、伯蒂娜,还有尼娜·坦普尔和一个名叫哈利·巴戈特的年轻人一块去瑟斯顿家作客。他们先是坐车子从第十二号湖出发,到三英里湾(位于第十二号湖以北约莫二十五英里、小湖边上)去。然后再从那儿,穿过两旁耸入云霄的松树,驶往大比腾湖和隐没在特赖因湖以北、参天的松林深处的一些小湖泊。此刻克莱德想到,当时一路上有时自己得到一种怪异透顶的印象,而大部分地方,尤其是有些地方,一片荒凉,几乎连人影儿都见不到。狭窄而又被雨水冲过、辙痕斑斑可见的、污浊不堪的道路,弯弯曲曲地穿过凌虚岑寂、郁郁苍苍的松树林——也可以说是莽莽大森林——不知蜿蜒了多少英里,显然望不到尽头。这些凑合通行的泥泞小路,两侧沼泽与小潭,显得有些衰颓而又奇形怪状。路上到处爬森的、有毒的野藤,又好象是战场废址,到处都是一堆堆的、腐烂了的圆木,重叠叉——有些地方层层重叠,竟达四层之多——堆在无法排水、早已形成低洼的那片绿色黏土地上。正是暖和的六月天,偶尔有一些青蛙,抬起它们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和脊背,正在青苔上、藤蔓上、长藓苔的残茎和腐烂的圆木上,沐浴着阳光,显然一点儿都不怕外人惊扰。还有一群群成螺旋形飞舞的蚊蚋,汽车突然驶近时,一条受惊的蛇,尾巴轻轻一甩,倏然钻进了遍地都是的污物堆、有毒的野草和水草丛里。

  克莱德在这儿看到一处沼泽地时,不知怎的一下子便想起了帕斯湖上的惨剧。这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,可他立时下意识地非常看重象这里如此荒芜冷僻的地点,以后可能很有用处。蓦然间附近有一头怪鸟——这一带孤僻的一种水鸟——发出一阵鬼嚎似的叫声,从他眼前忽地掠过,最后隐没在黑糊糊的树林子里。克莱德一听到这怪叫声,马上浑身颤栗,身子在车上一跃而起。这一声声怪叫,跟他平里听到的鸟叫声多么不一样呀。

  “这是什么?”他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哈利·巴戈特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哦,好象是一头鸟,还是什么…刚飞了过去。”

  “我可没听到有什么鸟在叫。”

  “嘿!这声音多怪呀。吓得我简直骨悚然。”

  在这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,他感到特别惊讶、印象最深的,就是有那么多冷僻的湖泊,过去他连一个都没听说过。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尽可能急速朝前驶去,但见小湖泊星罗棋布在这一带茂密的松树林深处。只是偶尔路过一个小湖泊,才看见那儿有人烟的一些迹象(比方说,有一间小屋或是一座茅舍),而且,只有通过那些隐没在黑糊糊的树林子里路标刻在树皮上的,或是辙痕已成条沟,或是沙土松软的羊肠小径,才能到达那里。他们驶过的那些相当偏僻的湖区,岸边基本上荒无人烟,就算有人家,也是寥若晨星。要是从松树环绕的湖区碧澄如宝石的水面上望过去,能瞧见一间圆木小屋,或是远处一座茅舍,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。

  他为什么一定要想到马萨诸州那一个湖呢!那一只小船!那位女郎的尸体是捞获了——可是作为她的同伴的那个男人的尸体,仍然不知下落!真的多可怕!

  后来,他回忆——在跟罗伯达通过电话以后,在他这间房间里——当时,汽车又开过了好几英里,终于拐到狭长的湖北端一块开阔的地方,从这儿向南方看去,湖面好象被一个尖岬,或是一座小岛所截断,但从停车处望过去,湖面还是弯弯曲曲向远方,简直看不到尽头。湖的四周显得空的,只看到远处有一座小茅屋和一座船棚。当他们一行人到达时,湖上连一艘汽艇、一只小划子都没有。这天他们路上所见到的其他湖泊也都相同:只见沿湖岸边同样松树成行,青翠滴——高高的,象长矛一般,桠枝往四下里张开,犹如他在莱柯格斯窗外的那棵松树一样。遥望西南,艾迪隆达克斯山脉,碧翠晶莹的层峦叠嶂,好似驼峰一般耸起。峰峦跟前的湖水,被微风吹起了层层涟漪,在午后骄下闪出一道道亮光。湖水是深蓝色,几乎是黑的,说明湖水非常之深。正如后来一个正在一家小旅馆蹩脚游廊上游逛的导游证实时所说:“从船棚往外一百英尺以内,湖水全都有七十英尺深。”

  这时,哈利·巴戈特因为他父亲打算在这两天内到这儿来,所以很想了解一下在这儿垂钓,鱼儿多不多。于是,他便开口问那个仿佛对车上的人不屑一看的导游:“这湖到底有多长。”

  “哦,大约有七英里左右。”“有鱼吗?”“抛下钓丝,瞧着看吧。这一带到处都是钓黑鲈鱼和这一类鱼的最理想的地方。那个小岛后面,或是从那一头绕过去,往南有一个小湾,人们都说是最好的鱼窝子,整个湖区全都比不上它。我见过有两个人在两个钟头里带回去的,就达七十五条鱼之多。凡不想把我们这个湖通通掏干净的,总该感到满意了吧。”

  这个导游是干瘪型瘦高个儿,细长脑袋,一双犀利而又闪闪发亮的蓝色小眼睛。在打量这一拨人时,他活象个乡巴佬似的笑了一笑。“今儿个你就不想碰碰运气吗?”

  “不,只是替我爹打听一下。说不定他下星期就到。我想看看这儿住处怎么样。”

  “哦,住处嘛,当然比不上拉格特湖那儿,可那儿的鱼却比不上我们这儿,”他狡黠而又意味深长地向众人苦笑着说。

  象他那一类型的人,克莱德从没有见过。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,这个荒凉世界里所有种种反常和矛盾事物,因为跟他迄今几乎唯一知的几个城市相比也好,还是跟他在克兰斯顿等府第所见到的、纯属异国情调的豪华生活和物质设施相比,该有多么不同。倘若跟往南不到一百英里的莱柯格斯那种生机盎然的景象相比,这里一切都显得多么光怪陆离和荒无人烟。

  “这个地方我简直闷死了,”这时,斯图尔特·芬奇利发表感想说。“这儿尽管离钱恩河那么近,却多么不一样,好象没有人住在这儿似的。”

  “是啊,有还是有的,在夏天有几顶帐篷,入秋以后有人来打麋、鹿,不过,九月一以后,这儿就一个人都见不到了,”那个导游一下子议论开了。“我在这儿当导游、布陷阱,差不多快有十七个年头了。除了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这儿来——主要是夏天在钱恩河附近,此外,我再也看不出有多大变化。你要是离开大路,去东走西闯的话,就得先摸摸清这儿地面才行,虽说这儿往西大约五英里就是铁路了。冈洛奇就是车站。入夏以来,我们就派大汽车上那儿接客人。再往南去,还有一条凑合的路,通往格雷斯湖和三英里湾。也许你非走这一段路不可,因为这是进入我们这个地方的唯一通道。过去有人说要开凿一条路直通长湖,但直到现在为止,也还只是嘴上说说罢了。要从那边的湖区过来,儿就没有能通汽车的路。说有吧,也只有一些羊肠小道,道旁甚至连一顶象样的帐篷也都没有。非得自备旅游装备不可。去年夏天,巴特·埃利斯跟我一块上冈湖——在这儿以西三十英里的地方——这三十英里地,就得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,身上还背着自个儿的行李。可是,哦,听我说,那鱼儿呀,还有麋呀,鹿呀,有些地方简直就跑到湖边来喝水,可以看得清清楚楚,就象看对面湖岸上砍断后的残缺树桠枝一样。”

  克莱德还记得,他跟其他同行人从那儿带回这么一个印象:若论孤寂和人之处——至少从充神秘氛围这一点来说——恐怕这个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了。只要想一想,这儿离莱柯格斯相当近——公路长不到一百英里。他后来打听到,铁路还不到七十英里。

  可现在又回到了莱柯格斯,他刚向罗伯达解释后返回自己房间。他又看到了桌子上刊载帕斯湖上惨剧的那份报纸。他情不自把这一段富有暗示与挑衅的记载又了一遍。他看时尽管心似麻,可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。那丧生的一对男女,先是来到租船码头,显然司空见惯,从容不迫。他们租了一只游船划了起来,随后他们便隐没在湖的北端,这也很平常,并没有引起人们怀疑。然后——就是那只底朝天的小船、漂到岸边的船桨和帽子。他伫立在窗前读着,这时天还很亮,虽然已是傍黑时分。窗外是枞树黑糊糊的枝桠——前天他心里就想到了它,这时候它让他想起了大比腾湖畔那些枞树和松树。

  但是,老天哪!他是在想些什么呀?他,克莱德·格里菲思!缪尔·格里菲思的亲侄子!是什么“潜入”了他脑际?要杀人!就是这么一回事。这一条骇人的新闻报道——这一起该死的惨剧或谋杀案,时时刻刻在他眼前浮现!最最令人发指的罪行呀,只要被抓到,准得坐电椅。此外,他决不想谋害任何人——反正不会是罗伯达。啊,不会是的!看在过去他们俩有过这么一段关系面上。可是——眼前这另外一个世界呀!——桑德拉——如今他肯定会失去她,除非他开始采取什么行动。

  他两手发抖了,眼皮搐着——接着,连他头发都感到热辣辣的,而浑身上下却又一阵阵发冷。要杀人!要不然,反正到了湖水深处把小船翻掉,这类事,当然罗,不管在哪儿都可能发生,而且是意外事故,如同帕斯湖上惨剧一样。而罗伯达偏偏不会游泳。这他很清楚。但是,也许她就会靠别的办法救自己的命——比方说,尖声叫喊——拚命紧抓船舷——那时——要是有人听见——她在事后会通通讲出来!他额角上沁出冰凉的冷汗,他的嘴发抖了,嗓子眼枯焦干涩。为了防止那件事情,他就得——就得——可是不——他不是那号人。他决不能做这样的事——打击一个人——一个姑娘——罗伯达——而且是正当她身子往下沉或是在挣扎的时候。哦,不,不——不做这样的事!断断乎要不得。

  他拿起草帽,走了出去,不让人们听到他在想(照他自己这么说法)这些令人骨悚然的念头。从现在起,他再也不能、再也不愿去想这些念头了。他并不是那号人。可是——可是——这些念头呀。解决难题的办法呀——要是他想找到一个的话。要在这里待下去——不走——跟桑德拉结婚——把罗伯达连同所有一切——所有一切——通通都给甩掉,——只要一点儿勇气或是胆量。可就是要不得!

  他走啊走的——出了莱柯格斯城——越走越远了——沿着一条通往东南的公路走去,穿过一个贫困的、显然人迹罕至的郊区。这样,他就可以独自一人,便于思考问题——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在思考的时候不会被别人听到。

  天渐渐黑下来。家家户户开始掌灯了。田野里和道路旁,树木的轮廓开始模糊起来,或是消失在烟雾里了。虽然天很暖和——空气却很沉闷——他走得很快,继续在思考,同时大豆汗出,好象想让自己走得更快,把那个喜欢继续思考的内心深处的自我甩掉。

  忧郁、孤寂的湖呀!

  湖南面的小岛呀!

  谁会看见?

  谁会听见?

  还有每到夏天公共汽车开往湖滨的冈洛奇火车站呀。(哦,这个他总算记住了,可不是吗?真见鬼!)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连带着想起了它,该有多可怕呀!不过,他要是真的打算琢磨这类事,就得把它琢磨透了才行——这一点他自己也得承认——要不然,马上就不去想它——永远、永远不去想它——永远、永远。可是桑德拉呀!罗伯达呀!万一他被抓住了——坐电椅!但目前他的处境确实不幸!这解决不了的难题!还有失去桑德拉的危险。但是,杀人——

  他擦了一下自己热辣辣、粘粘的脸,顿住了一会儿,两眼凝望着田野里一个树林子,不知怎么使他想起了…的树木…得了…他可不喜欢这条路。这时天越来越黑了。最好他还是掉头往回走吧。可是,往南去的那条路,可以到达三英里湾和格雷斯湖——要是走那条路——便可以到达沙隆和克兰斯顿的别墅——他要是真的走那条路,最后他就准走到那儿去了。老天哪!大比腾——天黑以后,那儿湖边的树木,就象眼前这个样子——黑糊糊、森森。当然罗,一定得在傍黑时分。谁都不会想到——嗯——在早上——光天化之下干这类事。只有傻瓜蛋才干呢。而是在夜里,傍黑时分,就象现在那样,或是再晚一些。不过,不,见鬼去吧,他决不会照这样一些想法去做的。但是话又说回来,那时大概谁也见不到他或是罗伯达——在那儿——可不是吗?要上大比腾湖这么一个地方去,那可容易得很——就推托说是新婚旅行——还不成吗——比方说在四——或是四、五以后,那时候游人要少得多。登记时换一个名字——反正不使用自己的真名——这样也就永远不痕迹了。随后,在午夜,也许在转天大清早再回到沙隆,回到克兰斯顿家,那还不很容易嘛。到了那儿,他不妨佯装说是赶早班火车,大约十点钟到的。然后…

  见鬼去吧——他心里为什么老是回到这个念头上去呀?难道说他真的打算干这类事吗?可他不能!他断断乎不能这么干!他,克莱德·格里菲思,断断乎不能把这类事当真呀。这可要不得。他断断乎不能这么干。当然罗!要是有人以为他,克莱德·格里菲思,是会干那类事的,那简直太要不得,太恶了。可是…

  他心里很怪,觉得自己太可怜,太窝囊,怎能让如此恶的犯罪念头总是在头脑里冒出来呢。他便决定照原路回莱柯格斯去——到了那儿,他至少又能跟人们在一起了。 wWw.DUtE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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